十四行诗集【二】

类型:外国诗词-欧洲_Europe-英国诗歌_United_Kingdom

八五
我的缄口的诗神只脉脉无语;
他们对你的美评却累牍连篇,
用金笔刻成辉煌夺目的大字,
和经过一切艺神雕琢的名言。
我满腔热情,他们却善颂善祷;
像不识字的牧师只知喊"阿门",
去响应才子们用精炼的笔调
熔铸成的每一首赞美的歌咏。
听见人赞美你,我说,"的确,很对",
凭他们怎样歌颂我总嫌不够;
但只在心里说,因为我对你的爱
虽拙于词令,行动却永远带头。
那么,请敬他们,为他们的虚文;
敬我,为我的哑口无言的真诚。
八六
是否他那雄浑的诗句,昂昂然
扬帆直驶去夺取太宝贵的你,
使我成熟的思想在脑里流产,
把孕育它们的胎盘变成墓地?
是否他的心灵,从幽灵学会写
超凡的警句,把我活生生殛毙?
不,既不是他本人,也不是黑夜
遣送给他的助手,能使我昏迷。
他,或他那个和善可亲的幽灵
(它夜夜用机智骗他),都不能自豪
是他们把我打垮,使我默不作声;
他们的威胁绝不能把我吓倒。
但当他的诗充满了你的鼓励,
我就要缺灵感;这才使我丧气。
八七
再会吧!你太宝贵了,我无法高攀;
显然你也晓得你自己的声价:
你的价值的证券够把你赎还,
我对你的债权只好全部作罢。
因为,不经你批准,我怎能占有你?
我哪有福气消受这样的珍宝?
这美惠对于我既然毫无根据,
便不得不取消我的专利执照。
你曾许了我,因为低估了自己,
不然就错识了我,你的受赐者;
因此,你这份厚礼,既出自误会,
就归还给你,经过更好的判决。
这样,我曾占有你,像一个美梦,
在梦里称王,醒来只是一场空。
八八
当你有一天下决心瞧我不起,
用侮蔑的眼光衡量我的轻重,
我将站在你那边打击我自己,
证明你贤德,尽管你已经背盟。
对自己的弱点我既那么内行,
我将为你的利益捏造我种种
无人觉察的过失,把自己中伤;
使你抛弃了我反而得到光荣:
而我也可以借此而大有收获;
因为我全部情思那么倾向你,
我为自己所招惹的一切侮辱
既对你有利,对我就加倍有利。
我那么衷心属你,我爱到那样,
为你的美誉愿承当一切诽谤。
八九
说你抛弃我是为了我的过失,
我立刻会对这冒犯加以阐说:
叫我做瘸子,我马上两脚都躄,
对你的理由绝不作任何反驳。
为了替你的反复无常找借口,
爱呵,凭你怎样侮辱我,总比不上
我侮辱自己来得厉害;既看透
你心肠,我就要绞杀交情,假装
路人避开你;你那可爱的名字,
那么香,将永不挂在我的舌头,
生怕我,太亵渎了,会把它委屈;
万一还会把我们的旧欢泄漏。
我为你将展尽辩才反对自己,
因为你所憎恶的,我绝不爱惜。
九○
恨我,倘若你高兴;请现在就开首;
现在,当举世都起来和我作对,
请趁势为命运助威,逼我低头,
别意外地走来作事后的摧毁。
唉,不要,当我的心已摆脱烦恼,
来为一个已克服的厄难作殿,
不要在暴风后再来一个雨朝,
把那注定的浩劫的来临拖延。
如果你要离开我,别等到最后,
当其他的烦忧已经肆尽暴虐;
请一开头就来:让我好先尝够
命运的权威应有尽有的凶恶。
于是别的苦痛,现在显得苦痛,
比起丧失你来便要无影无踪。
九一
有人夸耀门第,有人夸耀技巧,
有人夸耀财富,有人夸耀体力;
有人夸耀新妆,丑怪尽管时髦;
有人夸耀鹰犬,有人夸耀骏骥;
每种嗜好都各饶特殊的趣味,
每一种都各自以为其乐无穷:
可是这些癖好都不合我口胃--
我把它们融入更大的乐趣中。
你的爱对我比门第还要豪华,
比财富还要丰裕,比艳妆光彩,
它的乐趣远胜过鹰犬和骏马;
有了你,我便可以笑傲全世界:
只有这点可怜:你随时可罢免
我这一切,使我成无比的可怜。
九二
但尽管你不顾一切偷偷溜走,
直到生命终点你还是属于我。
生命也不会比你的爱更长久,
因为生命只靠你的爱才能活。
因此,我就不用怕最大的灾害,
既然最小的已足置我于死地。
我瞥见一个对我更幸福的境界,
它不会随着你的爱憎而转移:
你的反复再也不能使我颓丧,
既然你一反脸我生命便完毕。
哦,我找到了多么幸福的保障:
幸福地享受你的爱,幸福地死去!
但人间哪有不怕玷污的美满?
你可以变心肠,同时对我隐瞒。
九三
于是我将活下去,认定你忠贞,
像被骗的丈夫,于是爱的面目
对我仍旧是爱,虽则已翻了新;
眼睛尽望着我,心儿却在别处:
憎恨既无法存在于你的眼里,
我就无法看出你心肠的改变。
许多人每段假情假义的历史
都在颦眉、蹙额或气色上表现;
但上天造你的时候早已注定
柔情要永远在你的脸上逗留;
不管你的心怎样变幻无凭准,
你眼睛只能诉说旖旎和温柔。
你的妩媚会变成夏娃的苹果,
如果你的美德跟外表不配合。
九四
谁有力量损害人而不这样干,
谁不做人以为他们爱做的事,
谁使人动情,自己却石头一般,
冰冷、无动于衷,对诱惑能抗拒--
谁就恰当地承受上天的恩宠,
善于贮藏和保管造化的财富;
他们才是自己美貌的主人翁,
而别人只是自己姿色的家奴。
夏天的花把夏天熏得多芳馥,
虽然对自己它只自开又自落,
但是那花若染上卑劣的病毒,
最贱的野草也比它高贵得多:
极香的东西一腐烂就成极臭,
烂百合花比野草更臭得难受。
九五
耻辱被你弄成多温柔多可爱!
恰像馥郁的玫瑰花心的毛虫,
它把你含苞欲放的美名污败!
哦,多少温馨把你的罪过遮蒙!
那讲述你的生平故事的长舌,
想对你的娱乐作淫猥的评论,
只能用一种赞美口气来贬责:
一提起你名字,诬蔑也变谄佞。
哦,那些罪过找到了多大的华厦,
当它们把你挑选来作安乐窝,
在那儿美为污点披上了轻纱,
在那儿触目的一切都变清和!
警惕呵,心肝,为你这特权警惕;
最快的刀被滥用也失去锋利!
九六
有人说你的缺点在年少放荡;
有人说你的魅力在年少风流;
魅力和缺点都多少受人赞赏:
缺点变成添在魅力上的锦绣。
宝座上的女王手上戴的戒指,
就是最贱的宝石也受人尊重,
同样,那在你身上出现的瑕疵
也变成真理,当作真理被推崇。
多少绵羊会受到野狼的引诱,
假如野狼戴上了绵羊的面目!
多少爱慕你的人会被你拐走,
假如你肯把你全部力量使出!
可别这样做;我既然这样爱你,
你是我的,我的光荣也属于你。
九七
离开了你,日子多么像严冬,
你,飞逝的流年中唯一的欢乐!
天色多阴暗!我又受尽了寒冻!
触目是龙锺腊月的一片萧索!
可是别离的时期恰好是夏日;
和膨胀着累累的丰收的秋天,
满载着青春的淫荡结下的果实,
好像怀胎的新寡妇,大腹便便:
但是这累累的丰收,在我看来,
只能成无父孤儿和乖异的果;
因夏天和它的欢娱把你款待,
你不在,连小鸟也停止了唱歌;
或者,即使它们唱,声调那么沉,
树叶全变灰了,生怕冬天降临。
九八
我离开你的时候正好是春天,
当绚烂的四月,披上新的锦袄,
把活泼的春心给万物灌注遍,
连沉重的土星③也跟着笑和跳。
可是无论小鸟的歌唱,或万紫
千红、芬芳四溢的一簇簇鲜花,
都不能使我诉说夏天的故事,
或从烂熳的山洼把它们采掐:
我也不羡慕那百合花的洁白,
也不赞美玫瑰花的一片红晕;
它们不过是香,是悦目的雕刻,
你才是它们所要摹拟的真身。
因此,于我还是严冬,而你不在,
像逗着你影子,我逗它们开怀。
九九
我对孟浪的紫罗兰这样谴责:
"温柔贼,你哪里偷来这缕温馨,
若不是从我爱的呼息?这紫色
在你的柔颊上抹了一层红晕,
还不是从我爱的血管里染得?"
我申斥百合花盗用了你的手,
茉沃兰的蓓蕾偷取你的柔发;
站在刺上的玫瑰花吓得直抖,
一朵羞得通红,一朵绝望到发白,
另一朵,不红不白,从双方偷来;
还在赃物上添上了你的呼息,
但既犯了盗窃,当它正昂头盛开,
一条怒冲冲的毛虫把它咬死。
我还看见许多花,但没有一朵
不从你那里偷取芬芳和婀娜。
一○○
你在哪里,诗神,竟长期忘记掉
把你的一切力量的源头歌唱?
为什么浪费狂热于一些滥调,
消耗你的光去把俗物照亮?
回来吧,健忘的诗神,立刻轻弹
宛转的旋律,赎回虚度的光阴;
唱给那衷心爱慕你并把灵感
和技巧赐给你的笔的耳朵听。
起来,懒诗神,检查我爱的秀容,
看时光可曾在那里刻下皱纹;
假如有,就要尽量把衰老嘲讽,
使时光的剽窃到处遭人齿冷。
快使爱成名,趁时光未下手前,
你就挡得住它的风刀和霜剑。
一○一
偷懒的诗神呵,你将怎样补救
你对那被美渲染的真的怠慢?
真和美都与我的爱相依相守;
你也一样,要倚靠它才得通显。
说吧,诗神;你或许会这样回答:
"真的固定色彩不必用色彩绘;
美也不用翰墨把美的真容画;
用不着搀杂,完美永远是完美。"
难道他不需要赞美,你就不作声?
别替缄默辩护,因为你有力量
使他比镀金的坟墓更享遐龄,
并在未来的年代永受人赞扬。
当仁不让吧,诗神,我要教你怎样
使他今后和现在一样受景仰。
一○二
我的爱加强了,虽然看来更弱;
我的爱一样热,虽然表面稍冷:
谁把他心中的崇拜到处传播,
就等于把他的爱情看作商品。
我们那时才新恋,又正当春天,
我惯用我的歌去欢迎它来归,
像夜莺在夏天门前彻夜清啭,
到了盛夏的日子便停止歌吹。
并非现在夏天没有那么惬意
比起万籁静听它哀唱的时候,
只为狂欢的音乐载满每一枝,
太普通,意味便没有那么深悠。
所以,像它,我有时也默默无言,
免得我的歌,太繁了,使你烦厌。
一○三
我的诗神的产品多贫乏可怜!
分明有无限天地可炫耀才华,
可是她的题材,尽管一无妆点,
比加上我的赞美价值还要大!
别非难我,如果我写不出什么!
照照镜子吧,看你镜中的面孔
多么超越我的怪笨拙的创作,
使我的诗失色,叫我无地自容。
那可不是罪过吗,努力要增饰,
反而把原来无瑕的题材涂毁?
因为我的诗并没有其他目的,
除了要模仿你的才情和妩媚;
是的,你的镜子,当你向它端详,
所反映的远远多于我的诗章。
一○四
对于我,俊友,你永远不会哀老,
因为自从我的眼碰见你的眼,
你还是一样美。三个严冬摇掉
三个苍翠的夏天的树叶和光艳,
三个阳春三度化作秋天的枯黄。
时序使我三度看见四月的芳菲
三度被六月的炎炎烈火烧光。
但你,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明媚;
唉,可是美,像时针,它蹑着脚步
移过钟面,你看不见它的踪影;
同样,你的姣颜,我以为是常驻,
其实在移动,迷惑的是我的眼睛。
颤栗吧,未来的时代,听我呼吁:
你还没有生,美的夏天已死去。
一○五
不要把我的爱叫作偶像崇拜,
也不要把我的爱人当偶像看,
既然所有我的歌和我的赞美
都献给一个、为一个,永无变换。
我的爱今天仁慈,明天也仁慈,
有着惊人的美德,永远不变心,
所以我的诗也一样坚贞不渝,
全省掉差异,只叙述一件事情。
"美、善和真",就是我全部的题材,
"美、善和真",用不同的词句表现;
我的创造就在这变化上演才,
三题一体,它的境界可真无限。
过去"美、善和真"常常分道扬镳,
到今天才在一个人身上协调。
一○六
当我从那湮远的古代的纪年
发见那绝代风流人物的写真,
艳色使得古老的歌咏也香艳,
颂赞着多情骑士和绝命佳人,
于是,从那些国色天姿的描画,
无论手脚、嘴唇、或眼睛或眉额,
我发觉那些古拙的笔所表达
恰好是你现在所占领的姿色。
所以他们的赞美无非是预言
我们这时代,一切都预告着你;
不过他们观察只用想象的眼,
还不够才华把你歌颂得尽致:
而我们,幸而得亲眼看见今天,
只有眼惊羡,却没有舌头咏叹。
一○七
无论我自己的忧虑,或那梦想着
未来的这茫茫世界的先知灵魂,
都不能限制我的真爱的租约,
纵使它已注定作命运的抵偿品。
人间的月亮已度过被蚀的灾难,
不祥的占卜把自己的预言嘲讽,
动荡和疑虑既已获得了保险,
和平在宣告橄橄枝永久葱茏。
于是在这时代甘露的遍洒下,
我的爱面貌一新,而死神降伏,
既然我将活在这拙作里,任凭他
把那些愚钝的无言的种族凌辱。
你将在这里找着你的纪念碑,
魔王的金盔和铜墓却被销毁。
一○八
脑袋里有什么,笔墨形容得出,
我这颗真心不已经对你描画?
还有什么新东西可说可记录,
以表白我的爱或者你的真价?
没有,乖乖;可是,虔诚的祷词
我没有一天不把它复说一遍;
老话并不老;你属我,我也属你,
就像我祝福你名字的头一天。
所以永恒的爱在长青爱匣里
不会蒙受年岁的损害和尘土,
不会让皱纹占据应有的位置,
反而把老时光当作永久的家奴;
发觉最初的爱苗依旧得保养,
尽管时光和外貌都盼它枯黄。
一○九
哦,千万别埋怨我改变过心肠,
别离虽似乎减低了我的热情。
正如我抛不开自己远走他方,
我也一刻离不开你,我的灵魂。
你是我的爱的家:我虽曾流浪,
现在已经像远行的游子归来;
并准时到家,没有跟时光改样,
而且把洗涤我污点的水带来。
哦,请千万别相信(尽管我难免
和别人一样经不起各种试诱)
我的天性会那么荒唐和鄙贱
竟抛弃你这至宝去追求乌有;
这无垠的宇宙对我都是虚幻;
你才是,我的玫瑰,我全部财产。
一一○
唉,我的确曾经常东奔西跑,
扮作斑衣的小丑供众人赏玩,
违背我的意志,把至宝贱卖掉,
为了新交不惜把旧知交冒犯;
更千真万确我曾经斜着冷眼
去看真情;但天呀,这种种离乖
给我的心带来了另一个春天,
最坏的考验证实了你的真爱。
现在一切都过去了,请你接受
无尽的友谊:我不再把欲望磨利,
用新的试探去考验我的老友--
那拘禁我的、钟情于我的神袛。
那么,欢迎我吧,我的人间的天,
迎接我到你最亲的纯洁的胸间。
一一一
哦,请为我把命运的女神诟让,
她是嗾使我造成业障的主犯,
因为她对我的生活别无赡养,
除了养成我粗鄙的众人米饭。
因而我的名字就把烙印④接受,
也几乎为了这缘故我的天性
被职业所玷污,如同染工的手:
可怜我吧,并祝福我获得更新;
像个温顺的病人,我甘心饮服
涩嘴的醋来消除我的重感染⑤;
不管它多苦,我将一点不觉苦,
也不辞两重忏悔以赎我的罪愆。
请怜悯我吧,挚友,我向你担保
你的怜悯已经够把我医治好。
一一二
你的爱怜抹掉那世俗的讥谗
打在我的额上的耻辱的烙印;
别人的毁誉对我有什么相干,
你既表扬我的善又把恶遮隐!
你是我整个宇宙,我必须努力
从你的口里听取我的荣和辱;
我把别人,别人把我,都当作死,
谁能使我的铁心肠变善或变恶?
别人的意见我全扔入了深渊,
那么干净,我简直像聋蛇一般,
凭他奉承或诽谤都充耳不闻。
请倾听我怎样原谅我的冷淡:
你那么根深蒂固长在我心里,
全世界,除了你,我都认为死去。
一一三
自从离开你,眼睛便移居心里,
于是那双指挥我行动的眼睛,
既把职守分开,就成了半瞎子,
自以为还看见,其实已经失明;
因为它们所接触的任何形状,
花鸟或姿态,都不能再传给心,
自己也留不住把捉到的景象;
一切过眼的事物心儿都无份。
因为一见粗俗或幽雅的景色,
最畸形的怪物或绝艳的面孔,
山或海,日或夜,乌鸦或者白鸽,
眼睛立刻塑成你美妙的姿容。
心中满是你,什么再也装不下,
就这样我的真心教眼睛说假话。
一一四
是否我的心,既把你当王冠戴,
喝过帝王们的鸩毒--自我阿谀?
还是我该说,我眼睛说的全对,
因为你的爱教会它这炼金术,
使它能够把一切蛇神和牛鬼
转化为和你一样柔媚的天婴,
把每个丑恶改造成尽善尽美,
只要事物在它的柔辉下现形?
哦,是前者;是眼睛的自我陶醉,
我伟大的心灵把它一口喝尽:
眼睛晓得投合我心灵的口味,
为它准备好这杯可口的毒饮。
尽管杯中有毒,罪过总比较轻,
因为先爱上它的是我的眼睛。
一一五
我从前写的那些诗全都撒谎,
连那些说"我爱你到极点"在内,
可是那时候我的确无法想象
白热的火还发得出更大光辉。
只害怕时光的无数意外事故
钻进密约间,勾销帝王的意旨,
晒黑美色,并挫钝锋锐的企图,
使倔强的心屈从事物的隆替:
唉,为什么,既怵于时光的专横,
我不可说,"现在我爱你到极点,"
当我摆脱掉疑虑,充满着信心,
觉得来日不可期,只掌握目前?
爱是婴儿;难道我不可这样讲,
去促使在生长中的羽毛丰满?
一一六
我绝不承认两颗真心的结合
会有任何障碍;爱算不得真爱,
若是一看见人家改变便转舵,
或者一看见人家转弯便离开。
哦,决不!爱是亘古长明的塔灯,
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;
爱又是指引迷舟的一颗恒星,
你可量它多高,它所值却无穷。
爱不受时光的播弄,尽管红颜
和皓齿难免遭受时光的毒手;
爱并不因瞬息的改变而改变,
它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尽头。
我这话若说错,并被证明不确,
就算我没写诗,也没人真爱过。
一一七
请这样控告我:说我默不作声,
尽管对你的深恩我应当酬谢;
说我忘记向你缱绻的爱慰问,
尽管我对你依恋一天天密切;
说我时常和陌生的心灵来往,
为偶尔机缘断送你宝贵情谊;
说我不管什么风都把帆高扬,
任它们把我吹到天涯海角去。
请把我的任性和错误都记下,
在真凭实据上还要积累嫌疑,
把我带到你的颦眉蹙额底下,
千万别唤醒怨毒来把我射死;
因为我的诉状说我急于证明
你对我的爱多么忠贞和坚定。
一一八
好比我们为了促使食欲增进,
用种种辛辣调味品刺激胃口;
又好比服清泻剂以预防大病,
用较轻的病截断重症的根由;
同样,饱尝了你的不腻人的甜蜜,
我选上苦酱来当作我的食料;
厌倦了健康,觉得病也有意思,
尽管我还没有到生病的必要。
这样,为采用先发制病的手段,
爱的策略变成了真实的过失:
我对健康的身体乱投下药丹,
用痛苦来把过度的幸福疗治。
但我由此取得这真正的教训:
药也会变毒,谁若因爱你而生病。
一一九
我曾喝下了多少鲛人的泪珠
从我心中地狱般的锅里蒸出来,
把恐惧当希望,又把希望当恐惧,
眼看着要胜利,结果还是失败!
我的心犯了多少可怜的错误,
正好当它自以为再幸福不过;
我的眼睛怎样地从眼眶跃出,
当我被疯狂昏乱的热病折磨!
哦,坏事变好事!我现在才知道
善的确常常因恶而变得更善!
被摧毁的爱,一旦重新修建好,
就比原来更宏伟、更美、更强顽。
因此,我受了谴责,反心满意足;
因祸,我获得过去的三倍幸福。
一二○
你对我狠过心反而于我有利:
想起你当时使我受到的痛创,
我只好在我的过失下把头低,
既然我的神经不是铜或精钢。
因为,你若受过我狠心的摇撼,
像我所受的,该熬过多苦的日子!
可是我这暴君从没有抽过闲
来衡量你的罪行对我的打击!
哦,但愿我们那悲怛之夜能使我
牢牢记住真悲哀打击得多惨,
我就会立刻递给你,像你递给我,
那抚慰碎了的心的微贱药丹。
但你的罪行现在变成了保证,
我赎你的罪,你也赎我的败行。
一二一
宁可卑劣,也不愿负卑劣的虚名,
当我们的清白蒙上不白之冤,
当正当的娱乐被人妄加恶声,
不体察我们的感情,只凭偏见。
为什么别人虚伪淫猥的眼睛
有权赞扬或诋毁我活跃的血?
专侦伺我的弱点而比我坏的人
为什么把我认为善的恣意污蔑?
我就是我,他们对于我的诋毁
只能够宣扬他们自己的卑鄙:
我本方正,他们的视线自不轨;
这种坏心眼怎么配把我非议?
除非他们固执这糊涂的邪说:
恶是人性,统治着世间的是恶。
一二二
你赠我的手册已经一笔一划
永不磨灭地刻在我的心版上,
它将超越无聊的名位的高下,
跨过一切时代,以至无穷无疆:
或者,至少直到大自然的规律
容许心和脑继续存在的一天;
直到它们把你每部分都让给
遗忘,你的记忆将永远不逸散。
可怜的手册就无法那样持久,
我也不用筹码把你的爱登记;
所以你的手册我大胆地放走,
把你交给更能珍藏你的册子:
要靠备忘录才不会把你遗忘,
岂不等于表明我对你也善忘?
一二三
不,时光,你断不能夸说我在变:
你新建的金字塔,不管多雄壮,
对我一点不稀奇,一点不新鲜;
它们只是旧景象披上了新装。
我们的生命太短促,所以羡慕
你拿来蒙骗我们的那些旧货;
幻想它们是我们心愿的产物,
不肯信从前曾经有人谈起过。
对你和你的纪录我同样不卖账,
过去和现在都不能使我惊奇,
因为你的记载和我所见都扯谎,
都多少是你疾驰中造下的孽迹。
我敢这样发誓:我将万古不渝,
不管你和你的镰刀多么锋利。
一二四
假如我的爱只是权势的嫡种,
它就会是命运的无父的私生子,
受时光的宠辱所磨折和播弄,
同野草闲花一起任人们采刈。
不呀,它并不是建立在偶然上;
它既不为荣华的笑颜所转移,
也经受得起我们这时代风尚
司空见惯的抑郁、愤懑的打击:
它不害怕那只在短期间有效、
到处散播异端和邪说的权谋,
不因骄阳而生长,雨也冲不掉,
它巍然独立在那里,深思熟筹。
被时光愚弄的人们,起来作证!
你们毕生作恶,却一死得干净。
一二五
这对我何益,纵使我高擎华盖,
用我的外表来为你妆点门面,
或奠下伟大基础,要留芳万代,
其实比荒凉和毁灭为期更短?
难道我没见过拘守仪表的人,
付出高昂的代价,却丧失一切,
厌弃淡泊而拚命去追求荤辛,
可怜的赢利者,在顾盼中雕谢?
不,请让我在你心里长保忠贞,
收下这份菲薄但由衷的献礼,
它不搀杂次品,也不包藏机心,
而只是你我间互相致送诚意。
被收买的告密者,滚开!你越诬告
真挚的心,越不能损害它分毫。
一二六
你,小乖乖,时光的无常的沙漏
和时辰(他的小镰刀)都听你左右;
你在亏缺中生长,并昭示大众
你的爱人如何雕零而你向荣;
如果造化(掌握盈亏的大主宰),
在你迈步前进时把你挽回来,
她的目的只是:卖弄她的手法
去丢时光的脸,并把分秒扼杀。
可是你得怕她,你,她的小乖乖!
她只能暂留,并非常保,她的宝贝!
她的账目,虽延了期,必须清算:
要清偿债务,她就得把你交还。
一二七
在远古的时代黑并不算秀俊,
即使算,也没有把美的名挂上;
但如今黑既成为美的继承人,
于是美便招来了侮辱和诽谤。
因为自从每只手都修饰自然,
用艺术的假面貌去美化丑恶,
温馨的美便失掉声价和圣殿,
纵不忍辱偷生,也遭了亵渎。
所以我情妇的头发黑如乌鸦,
眼睛也恰好相衬,就像在哀泣
那些生来不美却迷人的冤家,
用假名声去中伤造化的真誉。
这哀泣那么配合她们的悲痛,
大家齐声说:这就是美的真容。
一二八
多少次,我的音乐,当你在弹奏
音乐,我眼看那些幸福的琴键
跟着你那轻盈的手指的挑逗,
发出悦耳的旋律,使我魂倒神颠--
我多么艳羡那些琴键轻快地
跳起来狂吻你那温柔的掌心,
而我可怜的嘴唇,本该有这权利,
只能红着脸对琴键的放肆出神!
经不起这引逗,我嘴唇巴不得
做那些舞蹈着的得意小木片,
因为你手指在它们身上轻掠,
使枯木比活嘴唇更值得艳羡。
冒失的琴键既由此得到快乐,
请把手指给它们,把嘴唇给我。
一二九
把精力消耗在耻辱的沙漠里,
就是色欲在行动;而在行动前,
色欲赌假咒、嗜血、好杀、满身是
罪恶,凶残、粗野、不可靠、走极端;
欢乐尚未央,马上就感觉无味:
毫不讲理地追求;可是一到手,
又毫不讲理地厌恶,像是专为
引上钩者发狂而设下的钓钩;
在追求时疯狂,占有时也疯狂;
不管已有、现有、未有,全不放松;
感受时,幸福;感受完,无上灾殃;
事前,巴望着的欢乐;事后,一场梦。
这一切人共知;但谁也不知怎样
逃避这个引人下地狱的天堂。
一三○
我情妇的眼睛一点不像太阳;
珊瑚比她的嘴唇还要红得多:
雪若算白,她的胸就暗褐无光,
发若是铁丝,她头上铁丝婆娑。
我见过红白的玫瑰,轻纱一般;
她颊上却找不到这样的玫瑰;
有许多芳香非常逗引人喜欢,
我情妇的呼吸并没有这香味。
我爱听她谈话,可是我很清楚
音乐的悦耳远胜于她的嗓子;
我承认从没有见过女神走路,
我情妇走路时候却脚踏实地:
可是,我敢指天发誓,我的爱侣
胜似任何被捧作天仙的美女。
一三一
尽管你不算美,你的暴虐并不
亚于那些因美而骄横的女人;
因为你知道我的心那么糊涂,
把你当作世上的至美和至珍。
不过,说实话,见过你的人都说,
你的脸缺少使爱呻吟的魅力:
尽管我心中发誓反对这说法,
我可还没有公开否认的勇气。
当然我发的誓一点也不欺人;
数不完的呻吟,一想起你的脸,
马上联翩而来,可以为我作证:
对于我,你的黑胜于一切秀妍。
你一点也不黑,除了你的人品,
可能为了这原故,诽谤才流行。
一三二
我爱上了你的眼睛;你的眼睛
晓得你的心用轻蔑把我磨折,
对我的痛苦表示柔媚的悲悯,
就披上黑色,做旖旎的哭丧者。
而的确,无论天上灿烂的朝阳
多么配合那东方苍白的面容,
或那照耀着黄昏的明星煌煌
(它照破了西方的黯淡的天空),
都不如你的脸配上那双泪眼。
哦,但愿你那颗心也一样为我
挂孝吧,既然丧服能使你增妍,
愿它和全身一样与悲悯配合。
黑是美的本质(我那时就赌咒),
一切缺少你的颜色的都是丑。
一三三
那使我的心呻吟的心该诅咒,
为了它给我和我的朋友的伤痕!
难道光是折磨我一个还不够?
还要把朋友贬为奴隶的身分?
你冷酷的眼睛已夺走我自己,
那另一个我你又无情地霸占:
我已经被他(我自己)和你抛弃;
这使我遭受三三九倍的苦难。
请用你的铁心把我的心包围,
让我可怜的心保释朋友的心;
不管谁监视我,我都把他保卫;
你就不能在狱中再对我发狠。
你还会发狠的,我是你的囚徒,
我和我的一切必然任你摆布。
一三四
因此,现在我既承认他属于你,
并照你的意旨把我当抵押品,
我情愿让你把我没收,好教你
释放另一个我来宽慰我的心:
但你不肯放,他又不愿被释放,
因为你贪得无厌,他心肠又软;
他作为保人签字在那证券上,
为了开脱我,反而把自己紧拴。
分毫不放过的高利贷者,你将要
行使你的美丽赐给你的特权
去控诉那为我而负债的知交;
于是我失去他,因为把他欺骗。
我把他失掉;你却占有他和我:
他还清了债,我依然不得开脱。
一三五
假如女人有满足,你就得如"愿",
还有额外的心愿,多到数不清;
而多余的我总是要把你纠缠,
想在你心愿的花上添我的锦。
你的心愿汪洋无边,难道不能
容我把我的心愿在里面隐埋?
难道别人的心愿都那么可亲,
而我的心愿就不配你的青睐?
大海,满满是水,照样承受雨点,
好把它的贮藏品大量地增加;
多心愿的你,就该把我的心愿
添上,使你的心愿得到更扩大。
别让无情的"不"把求爱者窒息;
让众愿同一愿,而我就在这愿里。
一三六
你的灵魂若骂你我走得太近,
请对你那瞎灵魂说我是你"心愿",
而"心愿",她晓得,对她并非陌生;
为了爱,让我的爱如愿吧,心肝。
心愿将充塞你的爱情的宝藏,
请用心愿充满它,把我算一个,
须知道宏大的容器非常便当,
多装或少装一个算不了什么。
请容许我混在队伍中间进去,
不管怎样说我总是其中之一;
把我看作微末不足道,但必须
把这微末看作你心爱的东西。
把我名字当你的爱,始终如一,
就是爱我,因为"心愿"是我的名字。
一三七
又瞎又蠢的爱,你对我的眸子
干了什么,以致它们视而不见?
它们认得美,也看见美在那里,
却居然错把那极恶当作至善。
我的眼睛若受了偏见的歪扭,
在那人人行驶的海湾里下锚,
你为何把它们的虚妄作成钩,
把我的心的判断力钩得牢牢?
难道是我的心,明知那是公地,
硬把它当作私人游乐的花园?
还是我眼睛否认明显的事实,
硬拿美丽的真蒙住丑恶的脸?
我的心和眼既迷失了真方向,
自然不得不陷入虚妄的膏肓。
一三八
我爱人赌咒说她浑身是忠实,
我相信她(虽然明知她在撒谎),
让她认为我是个无知的孩子,
不懂得世间种种骗人的勾当。
于是我就妄想她当我还年轻,
虽然明知我盛年已一去不复返;
她的油嘴滑舌我天真地信任:
这样,纯朴的真话双方都隐瞒。
但是为什么她不承认说假话?
为什么我又不承认我已经衰老?
爱的习惯是连信任也成欺诈,
老年谈恋爱最怕把年龄提到。
因此,我既欺骗她,她也欺骗我,
咱俩的爱情就在欺骗中作乐。
一三九
哦,别叫我原谅你的残酷不仁
对于我的心的不公正的冒犯;
请用舌头伤害我,可别用眼睛;
狠狠打击我,杀我,可别耍手段。
说你已爱上了别人;但当我面,
心肝,可别把眼睛向旁边张望:
何必要耍手段,既然你的强权
已够打垮我过分紧张的抵抗?
让我替你辩解说:"我爱人明知
她那明媚的流盼是我的死仇,
才把我的敌人从我脸上转移,
让它向别处放射害人的毒镞!"
可别这样;我已经一息奄奄,
不如一下盯死我,解除了苦难。
一四○
你狠心,也该放聪明;别让侮蔑
把我不作声的忍耐逼得太甚;
免得悲哀赐我喉舌,让你领略
我的可怜的痛苦会怎样发狠。
你若学了乖,爱呵,就觉得理应
对我说你爱我,纵使你不如此;
好像暴躁的病人,当死期已近,
只愿听医生报告健康的消息;
因为我若是绝望,我就会发疯,
疯狂中难保不把你胡乱咒骂:
这乖张世界是那么不成体统,
疯狂的耳总爱听疯子的坏话。
要我不发疯,而你不遭受诽谤,
你得把眼睛正视,尽管心放荡。
一四一
说实话,我的眼睛并不喜欢你,
它们发见你身上百孔和千疮;
但眼睛瞧不起的,心儿却着迷,
它一味溺爱,不管眼睛怎样想。
我耳朵也不觉得你嗓音好听,
就是我那容易受刺激的触觉,
或味觉,或嗅觉都不见得高兴
参加你身上任何官能的盛酌。
可是无论我五种机智或五官
都不能劝阻痴心去把你侍奉,
我昂藏的丈夫仪表它再不管,
只甘愿作你傲慢的心的仆从。
不过我的灾难也非全无好处:
她引诱我犯罪,也教会我受苦。
一四二
我的罪咎是爱,你的美德是憎,
你憎我的罪,为了我多咎的爱:
哦,你只要比一比你我的实情,
就会发觉责备我多么不应该。
就算应该,也不能出自你嘴唇,
因为它们亵渎过自己的口红,
劫夺过别人床弟应得的租金,
和我一样屡次偷订爱的假盟。
我爱你,你爱他们,都一样正当,
尽管你追求他们而我讨你厌。
让哀怜的种子在你心里暗长,
终有天你的哀怜也得人哀怜。
假如你只知追求,自己却吝啬,
你自己的榜样就会招来拒绝。
一四三
看呀,像一个小心翼翼的主妇
跑着去追撵一只逃走的母鸡,
把孩子扔下,拚命快跑,要抓住
那个她急着要得回来的东西;
被扔下的孩子紧跟在她后头,
哭哭啼啼要赶上她,而她只管
望前一直追撵,一步也不停留,
不顾她那可怜的小孩的不满:
同样,你追那个逃避你的家伙,
而我(你的孩子)却在后头追你;
你若赶上了希望,请回头照顾我,
尽妈妈的本分,轻轻吻我,很和气。
只要你回头来抚慰我的悲啼,
我就会祷告神让你从心所欲。
一四四
两个爱人像精灵般把我诱惑,
一个叫安慰,另外一个叫绝望:
善的天使是个男子,丰姿绰约;
恶的幽灵是个女人,其貌不扬。
为了促使我早进地狱,那女鬼
引诱我的善精灵硬把我抛开,
还要把他迷惑,使沦落为妖魅,
用肮脏的骄傲追求纯洁的爱。
我的天使是否已变成了恶魔,
我无法一下子确定,只能猜疑;
但两个都把我扔下,互相结合,
一个想必进了另一个的地狱。
可是这一点我永远无法猜透,
除非是恶的天使把善的撵走。
一四五
爱神亲手捏就的嘴唇
对着为她而憔悴的我,
吐出了这声音说,"我恨":
但是她一看见我难过,
心里就马上大发慈悲,
责备那一向都是用来
宣布甜蜜的判词的嘴,
教它要把口气改过来:
"我恨",她又把尾巴补缀,
那简直像明朗的白天
赶走了魔鬼似的黑夜,
把它从天堂甩进阴间。
她把"我恨"的恨字摒弃,
救了我的命说,"不是你"。
一四六
可怜的灵魂,万恶身躯的中心,
被围攻你的叛逆势力所俘掳,
为何在暗中憔悴,忍受着饥馑,
却把外壁妆得那么堂皇丽都?
赁期那么短,这倾颓中的大厦
难道还值得你这样铺张浪费?
是否要让蛆虫来继承这奢华,
把它吃光?这可是肉体的依皈?
所以,灵魂,请拿你仆人来度日,
让他消瘦,以便充实你的贮藏,
拿无用时间来兑换永欠租期,
让内心得滋养,别管外表堂皇:
这样,你将吃掉那吃人的死神,
而死神一死,世上就永无死人。
一四七
我的爱是一种热病,它老切盼
那能够使它长期保养的单方,
服食一种能维持病状的药散,
使多变的病态食欲长久盛旺。
理性(那医治我的爱情的医生)
生气我不遵守他给我的嘱咐,
把我扔下,使我绝望,因为不信
医药的欲望,我知道,是条死路。
我再无生望,既然丧失了理智,
整天都惶惑不安、烦躁、疯狂;
无论思想或谈话,全像个疯子,
脱离了真实,无目的,杂乱无章;
因为我曾赌咒说你美,说你璀璨,
你却是地狱一般黑,夜一般暗。
一四八
唉,爱把什么眼睛装在我脑里,
使我完全认不清真正的景象?
竟错判了眼睛所见到的真相?
如果我眼睛所迷恋的真是美,
为何大家都异口同声不承认?
若真不美呢,那就绝对无可讳,
爱情的眼睛不如一般人看得真:
当然喽,它怎能够,爱眼怎能够
看得真呢,它日夜都泪水汪汪?
那么,我看不准又怎算得稀有?
太阳也要等天晴才照得明亮。
狡猾的爱神!你用泪把我弄瞎,
只因怕明眼把你的丑恶揭发。
一四九
你怎能,哦,狠心的,否认我爱你,
当我和你协力把我自己厌恶?
我不是在想念你,当我为了你
完全忘掉我自己,哦,我的暴主?
我可曾把那恨你的人当朋友?
我可曾对你厌恶的人献殷勤?
不仅这样,你对我一皱起眉头,
我不是马上叹气,把自己痛恨?
我还有什么可以自豪的优点,
傲慢到不屑于为你服役奔命,
既然我的美都崇拜你的缺陷,
唯你的眼波的流徒转移是听?
但,爱呵,尽管憎吧,我已猜透你:
你爱那些明眼的,而我是瞎子。
一五○
哦,从什么威力你取得这力量,
连缺陷也能把我的心灵支配?
教我诬蔑我可靠的目光撒谎,
并矢口否认太阳使白天明媚?
何来这化臭腐为神奇的本领,
使你的种种丑恶不堪的表现
都具有一种灵活强劲的保证,
使它们,对于我,超越一切至善?
谁教你有办法使我更加爱你,
当我听到和见到你种种可憎?
哦,尽管我锺爱着人家所嫌弃,
你总不该嫌弃我,同人家一条心:
既然你越不可爱,越使得我爱,
你就该觉得我更值得你喜爱。
一五一
爱神太年轻,不懂得良心是什么;
但谁不晓得良心是爱情所产?
那么,好骗子,就别专找我的错,
免得我的罪把温婉的你也牵连。
因为,你出卖了我,我的笨肉体
又哄我出卖我更高贵的部分;
我灵魂叮嘱我肉体,说它可以
在爱情上胜利;肉体再不作声,
一听见你的名字就马上指出
你是它的胜利品;它趾高气扬,
死心蹋地作你最鄙贱的家奴,
任你颐指气使,或倒在你身旁。
所以我可问心无愧地称呼她
做"爱",我为她的爱起来又倒下。
一五二
你知道我对你的爱并不可靠,
但你赌咒爱我,这话更靠不住;
你撕掉床头盟,又把新约毁掉,
既结了新欢,又种下新的憎恶。
但我为什么责备你两番背盟,
自己却背了二十次!最反复是我;
我对你一切盟誓都只是滥用,
因而对于你已经失尽了信约。
我曾矢口作证你对我的深爱:
说你多热烈、多忠诚、永不变卦,
我使眼睛失明,好让你显光彩,
教眼睛发誓,把眼前景说成虚假--
我发誓说你美!还有比这荒唐:
抹煞真理去坚持那么黑的谎!
一五三
爱神放下他的火炬,沉沉睡去:
月神的一个仙女乘了这机会
赶快把那枝煽动爱火的火炬
浸入山间一道冷冰冰的泉水;
泉水,既从这神圣的火炬得来
一股不灭的热,就永远在燃烧,
变成了沸腾的泉,一直到现在
还证实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。
但这火炬又在我情妇眼里点火,
为了试验,爱神碰一下我胸口,
我马上不舒服,又急躁又难过,
一刻不停地跑向温泉去求救,
但全不见效:能治好我的温泉
只有新燃起爱火的、我情人的眼。
一五四
小小爱神有一次呼呼地睡着,
把点燃心焰的火炬放在一边,
一群蹁跹的贞洁的仙女恰巧
走过;其中最美的一个天仙
用她处女的手把那曾经烧红
万千颗赤心的火炬偷偷拿走,
于是这玩火小法师在酣睡中
便缴械给那贞女的纤纤素手。
她把火炬往附近冷泉里一浸,
泉水被爱神的烈火烧得沸腾,
变成了温泉,能消除人间百病;
但我呵,被我情妇播弄得头疼,
跑去温泉就医,才把这点弄清:
爱烧热泉水,泉水冷不了爱情。
1.
诗神:即诗人,故下面用男性代词"他"字。
2.
当时制造假发的人常常买死人的头发作原料。
3.
土星在西欧星相学里是沉闷和忧郁的象征。
4.
烙印:耻辱。
5.
当时相信醋能防疫。
(梁宗岱
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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